“汝之所問——為何。”

伴隨著一股清冽的純粹神息，下一刻，威嚴的聲音便傳到了林君溪耳中。

“這——！”

由於這番變故來的實在太過突然，以至於林君溪一開始都沒有反應過來。

不過擡頭一看，瞧著面前帶著朦朧神光的天樞貪狼星君神像，林君溪立即就明白了眼前所發生的狀況。

神降——

只有上界神靈的降臨，才能夠解釋眼前的一切。

林君溪雖然修為不高，可卻是生就了一雙“天目”。

因此在常人眼裏看來很難發現的神光，對於他來說則無疑十分明顯。

幾乎是在同一時間，林君溪就已經重新跪到了蒲團之上，並且立即放空了紫府，只將純粹的心神呈現在神靈面前。

“神而明之，存乎其人。無求不應，凡伸啟請，必賜鑒觀。”

這是玄明真人當年在紫微宮前，對於小弟子的諄諄教誨。

時至今日，哪怕已經過了無數個年月，可林君溪依舊記得清清楚楚。

自家師父曾經說過，凡人對於神靈，大多都存有“求”之一字的念想，所以轉而便會生出諸般欲望。

在欲望糾纏之下，難免動搖心性，稍有不慎者，必然墮入苦海。

“存心邪僻，縱爾燒香無點益；持身正大，見吾不拜又何妨。”

為了讓徒弟了解這個道理，玄明真人在經過一番引經據典之後，還特意引用了這兩句話。

按玄明真人所說，這乃是仙道聖地“樓觀臺”之上的一幅楹聯。

正是經過玄明真人這麽一通點撥，才讓林君溪至今都記得很深刻。

不管神靈到底會不會賜福於人，人對面神靈，只需要做到“心正”即可。

除此之外，其他的舉動可能不僅無法為自己帶來福運，反而更容易自己墮入迷途。

也是因為這個緣故，所以當林君溪聽見葉清濤曾經無意間說起的俗話，所謂“神爭一爐香，人爭一口氣”便會忍不住發笑。

自從“三皇五帝”而始，華夏的傳統信仰的對象便是天地自然與歷代祖宗。

這個並沒有問題，人族乃是由女媧摶土所造。

故而從其誕生的那一刻起，他們體內便已經流淌著伏羲與媧皇的血脈。

這是任憑時光飛逝也無法改變的事實，所以最初的人們敬神，除了是對於天地威嚴的恭敬與臣服之外，餘下的便是出於對祖先的崇敬。

雖然這兩句話的原意是好的，可前面那句“神爭一爐香”，卻是顯得特別奇怪。

在林君溪等神道修士看來，自家所以要供奉這些神靈，除了他們是自家先輩的“根源”，更是因為對於祖先的敬仰。

只可惜，如今到底已是五濁惡世，實在難通清凈之天。

那些嚴謹的古禮，時至今日，居然已經變成了世人祈求自身利益的工具……

“弟子不知星君駕臨，還請——”

在那個“請”字剛剛落下的瞬間，原本隱隱約約發出神光的貪狼神像已經徹底被紅色的神力覆蓋。

隨後林君溪依舊保持著跪坐的姿態，一股陌生中又帶著親切的力量突然註入到了他的體內。

降神——

很顯然，比起方才那個更加像是主動降臨的樣子，現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“神降”。

所謂“神降”，顧名思義，自然就是神靈降臨。

只不過，比起林君溪之前幾次有意識的“請降”神靈，這一回的主動權顯然是在對方的手裏。

以往林君溪即便是召請上界尊神，從而借得力量，可那到底也是依照神宗的獨有秘法。

固然也是以自身為容器，由此盛裝神靈之念，如此方能夠借神靈之力為己用。

像他們這樣的法術，在整個神道體系當中亦是十分常見。

但因為各家道統不一，所供奉的神靈自然也不相同。

自從上古絕地天通之後，神族移居天外，將大地讓給了一眾生靈。

又因為“天人之約”，神靈被限制不得輕易以真身踏足人間。

所以在那之後，低階神靈若是想要降臨凡間。

則必須要有下方之人召請，並且有著靈媒作為道標，通過神貪依附，從而達到降臨的作用。

但是那也就是對於普通的神靈，就像以“四禦”的神格來說，那幾位陛下想降臨的話，自然無須特意那些法子。

可天界與人間到底是兩個不同的時空，所以即便四禦天帝有打通這兩個維度的能力，卻也少不得需要有著道標來指引位置。

不然的話，以那些上古大神的力量，想要隨手開辟一個通道自然易如反掌。

可若沒有道標引路，則摸不準那個通道會出現在何處。

而之前因為有著術法作為一個保護，林君溪那幾次“合神”的感覺明顯與這回截然不同。

由於貪狼星君陡然降臨，林君溪卻是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。

等到他反應過來，對方強烈的神性已經充斥了自己的紫府。

看著僅僅維持著元神狀態的自己，林君溪面無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周圍。

雖然入眼盡為一片赤紅，但林君溪不會認不出來，這會兒他應該還在自己的紫府之中。

只是因為貪狼星君神念的進入，卻是將他的元神給擠到了中央……

“星君。”

沈默了好一會兒，直到感覺元神上的壓力稍微褪去了些許，林君溪才輕聲喚道。

其實他現在心裏也是十分茫然的，雖然之前林君溪對著一眾神像“擲珓”，想要借此來得到一個明確的回答。

可即便如此，他也沒有想到貪狼星君會在自己祈禱的下一刻就突然降臨在了眼前。

林君溪並不傻，從之前他被對方踹出空間裂縫的經歷來看，他可以肯定，貪狼星君並不待見自己。

正是由於這一層關系，所以當對方再次出現之後，林君溪第一時間感到的並非“喜”，而是“驚”——

可在那之後，對方又一下子沒了反應。

這種奇怪的氣氛，卻是讓林君溪無端感覺心慌意亂，偏偏越是覺得七上八下，就越要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。

所幸，接下來並沒有讓林君溪再怎麽等待。

在經過了一陣子的沈默之後，貪狼星君終於開口道：“汝……可有何事欲詢。”

其實貪狼星君之所以會這麽遲疑，主要還是因為巨門星君的話。

因為對方一番連騙帶哄，貪狼星君起初便被其忽悠著來到了人界。

結果才剛下來，他立即就已經想到了之前被自己所忽略的重點。

那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，林君溪這回找他們到底因為什麽事情……

開始巨門星君為了說動兄長，那番話可是極為輕描淡寫。

什麽既然有著紫微大帝之命，林君溪又是自家後人，這種小事情怎麽都要幫上一幫。

可具體要他做什麽，又怎麽才算是幫了林君溪，巨門星君卻是只字不提。

而因為他先前那一套接著一套的說詞，也使得貪狼星君選擇性遺忘了這個十分重要的事情。

直到他來到了人間，貪狼星君這才猛然間驚覺，自己似乎根本不曾知道此次下凡的目標……

可事到如今，他這來都已經來了，自然也不能夠為此再跑回去問一下。

身為北鬥七星之身，貪狼星君固然具備著跨越兩界的神力，想要再次往來也並不困難。

但是他沒有問題，卻不表示林君溪能夠在短時間內承受兩次“神降”。

畢竟他雖然是人仙修為不假，只不過，林君溪卻是修煉的神道啊！

光是這一點，他那個“人仙”的身份就已經先滲了一半的水分。

古往今來，誰不知道，這神道修士肉身一向孱弱。

所以在一番思考之後，貪狼星君果斷打消了回去的念頭。

“呃……”

雖然心裏早已知道對方會來，想必應當與此事有關，可真的被問及之時，林君溪依然忍不住頓了一下，隨後方才回道：“是弟子另一位師兄……”

“依弟子之見，葉師兄仿佛是受了妖魔所迷惑，卻也不知真相為何？”

在林君溪慢慢將那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交待清楚之後，貪狼星君不知為何，也跟著沈默了一會兒，而後說道：“道消魔漲，實乃天地循環之理，且此事並非如汝所想，卻也差之不多，故可自行決斷……”

先是這麽解釋了一句，似乎是擔心林君溪聽不明白，貪狼星君又道：“天道莫測，常人蔔卦亦不敢算盡，你若實在猶豫不定，卻可在確切之後，再好生思量。”

在說完這幾句話之後，就如同來時那般，伴隨著厚重的神性被抽離，貪狼星君也終於返回天界。

“唉——”

眼前一亮，原本渾厚的赤紅神力隨著神性一並離開，林君溪被圍在中央的元神也緩緩重新掌控身體。

而幾乎就在貪狼星君離開的同時，林君溪立即就被身體傳來的一陣酸軟感給沖擊的躺到了蒲團之上。

由於他之前也有著幾次請神的經歷，所以林君溪對這種感覺也並不陌生，自然知道這是因為元氣大傷的正常反應。

瞧著金爐中靈僅僅只燒了一半的香，林君溪卻是松了一口氣。

紫府與外界的時間流動並不一樣，這是他早就已經知道的事實。

所以剛才磨蹭了那麽久，在外界來說，其實連一柱香都沒有過。

林君溪可沒忘記，自己之前可是還讓葉清濤在書房等著他呢，若是這回又與上次落入時空裂痕那般，不知不覺就過了很久。

那依照葉清濤的性子來看，他絕對不是一個能夠保守秘密的人。

何況真的出了那種事情，葉清濤到時候是想隱瞞也一定瞞不住。

幾乎不用多想，林君溪卻是已經預見那個後果。

首先自家師父絕對第一個著急死，接下來的就是大師兄嚴於律、葉清濤、陳師姐等人……

可以說，如果林君溪再來一次失蹤的話，這座原本已經不怎麽平靜的天一山想必定然會變得更加雞飛狗跳。

所以看見沒有什麽問題之後，林君溪卻是真心的感謝起了貪狼星君。

因此林君溪想了想，便準備再次鄭重地給對方行個禮。

結果他剛行完禮，就見神案上陡然多出了一物。

“這莫不是——”

瞧著那件正散發著淡淡神光的“東西”仔細看了看，林君溪目光一深，“原來您是……這個意思麽？”

就像是在回應他的喃喃自語一般，原本神案兩邊的紅燭突然同時搖晃了一下，隨後再度歸於平靜。

……

“唉，明明說好就一會兒的，為什麽還不回來啊……？”

瑤光院書房之中，葉清濤這會兒伏在書桌上，手邊正擺著林君溪看完之後，又自己抄寫的經書。

若說葉清濤生平最不喜歡的事情，想來絕對要數看書，偏生他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。

因此讓他坐在這擺滿了書籍的房間，無疑是比單純的禁足還讓葉清濤覺得難受。

其實這葉清濤也並非是什麽乖巧聽話之人，那脾氣若是上來了，卻是連執戒長老玄輝都敢公然出言頂撞。

所以自從林君溪方才離開之後，他起初也先是靜靜等待了一盞茶的時間，隨即便開始有點坐立不安起來。

偏偏之前已經答應了林君溪，葉清濤又不想食言，免得等到對方回來以後，覺得他言而無信。

所以因為這種種原因，葉清濤倒是也真的忍受了下來。

可若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的話，葉清濤真的懷疑自己得閑瘋了。

所以在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後，葉清濤還是伸手翻起了林君溪原先放在桌子上的道書。

“咦，這是什麽符？”

由於葉清濤一看道經，就會覺得頭疼。

因此像那些《道德經》、《南華經》之類的玄門經典，他是根本連翻都沒有翻。

但是他又找了半天，在背後的書架上倒是放著不少書，可除了玄門經書之外，卻是並無其他。

因而他看了一圈，唯獨在這書桌上，卻是放著幾本林君溪正在琢磨的符陣之法。

其實葉清濤小時候一直對於“畫符”十分有興趣，甚至還為此與自家師父好好生了幾個月。

只不過，因為自己學藝不精，葉清濤最後也沒敢讓林君溪知道，卻是怕被他給嫌棄。

自從那之後，直到現在，若是仔細算將起來，只怕也應該有些年了。

原本葉清濤早就已經忘了這件事情，結果這會兒一看書上那些由林君溪臨摹的“七星符”，卻是不知不覺，又勾起了他一絲童年回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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